包比诺站在房门口像一头受惊的野兽,伸着脖子,左手插在背心袋里,右手拿着里子满是油腻的帽子;侯爵夫人当下带着嘲笑的意味向拉斯蒂涅递了个眼色。老头儿愣头傻脑的神气,跟他可笑的态度与受惊的表情非常配合,皮安训又在旁哭丧着脸,觉得为了姑丈受到很大的委屈;拉斯蒂涅看着不由得掉过头去笑了。侯爵夫人对来客点点头,好不费劲的从靠椅中抬起身子,又很有风度的倒了下去,表示身体衰弱,希望人家原谅她失礼。
这时,站在壁炉架与房门之间的男人微微行了个礼,推过两张椅子,向医生与法官让坐;看他们坐下了,他又抱着手臂,背靠着墙壁站着。
我们且把这个人物介绍一下。
当代有个画家叫作特刚[94],最擅长把所画的东西,不论是一块石头或一个人物,画得引人注意。在这一点上,他运用铅笔比运用彩色画笔的技术更高。比如说,他用素描画一间空荡荡的屋子,只有一把笤帚靠在壁上;只要他高兴,自有本领使你看了不寒而栗:你会觉得那笤帚是染过血迹的,才犯过罪的工具,仿佛庞加寡妇杀了费阿但士以后扫除屋内的血迹用的[95]。画家能使那笤帚上每根棕都竖起来,像一个人怒发冲冠一样;他会教笤帚在他心中隐藏的诗意和在你想象中发展的诗意之间,作一个媒介。今天他用这把笤帚吓了你一下,明天会另画一把,旁边睡着一只大有神秘意味的猫,告诉你这扫帚是什么德国鞋匠的女人拿到山中去作妖法用的。再不然他画一把气息很和平的,上面挂一个财政部办事员的上衣。特刚的画笔有如巴迦尼尼[96]手里的弓,有一股磁性般的感应力。我们在文字方面也需要有这样的天才,这样的笔力,才能描写那个身子笔直,清瘦,高大,穿着黑衣服,头发又黑又长,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的男人。这位爵爷的脸长得跟刀锋一般,寒光闪闪,冷酷无情,皮肤的颜色像塞纳河浑浊时的水色,也像沉没的货船上的煤块在河中漂流时的水色。他眼睛望着地,一边听一边判断。他的姿态教人害怕,站在那儿,活像特钢笔下那把有暗示罪案魔力的笤帚。有时,侯爵夫人在谈话之间朝他望一下,想暗中征求一些意见;但不论她默默无声的问讯多么迫切,他始终严肃、古板,好比《唐·裘安》戏里的那个石像[97]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