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九六一年四月二十五日
……汉代石刻画纯系吾国民族风格。人物姿态衣饰既是标准汉族气味,雕刻风格亦毫无外来影响。南北朝(公元四世纪至六世纪)之石刻,如河南龙门、山西云岗之巨大塑像(其中很大部分是更晚的隋唐作品——相当于公元六至八世纪),以及敦煌壁画等等,显然深受佛教艺术、希腊罗马及近东艺术之影响。
一九六一年四月二十五日
致萧芳芳[6]
旧存此帖,寄芳芳贤侄女作临池用。初可任择性之所近之一种,日写数行,不必描头画角,但求得神气,有那么一点儿帖上的意思就好。临帖不过是得一规模,非作古人奴隶。一种临至半年八个月后,可再换一种。
字宁拙毋巧,宁厚毋薄,保持天真与本色,切忌搔首弄姿,故意取媚。
划平竖直是最基本原则。
一九六一年四月
致周宗琦[7]
……青年人有热情又朝气,自是可喜。唯空有感情,亦无补于事。最好读书养气,勿脱离实际,平时好学深思,竭力培养理智以求平衡。爱好艺术与从事艺术不宜混为一谈。任何学科,中人之资学之,可得中等成就,对社会多少有所贡献;不若艺术特别需要创造才能,不高不低、不上不下之艺术家,非特与集体无益,个人亦易致书空咄咄,苦恼终身。固然创造才能必于经过实践而后知。但当客观冷静,考察自己果有若干潜力。热情与意志固为专攻任何学科之基本条件,但尚须适应某一学科之特殊才能为之配合。天生吾人,才之大小不一,方向各殊:长于理工者未必长于文史,反之亦然;选择不当,遗憾一生。爱好文艺者未必真有从事文艺之能力,从事文艺者未必真有对文艺之热爱;故真正成功之艺术家,往往较他种学者为尤少。凡此种种,皆宜平心静气,长期反省,终期用吾所长,舍吾所短。若蔽于热情,以为既然热爱,必然成功,即难免误入歧途。盖艺术乃感情与理智之高度结合,对事物必有敏锐之感觉与反应,方能言鉴赏;若创造,则尚须有深湛的基本功,独到的表现力。倘或真爱艺术,即终身不能动一笔亦无妨。欣赏领会,陶养性情,提高人格,涤除胸中尘俗,亦大佳事;何必人人皆能为文作画耶!当然,若果有某种专长,自宜锲而不舍,不计成败名利,竭全力以毕生之光阴为之。但以绘画言,身为中国人,决不能与传统隔绝;第一步当在博物馆中饱览古今名作,悉心体会。若仅眩于油绘之华彩,犹未足以言真欣赏也。人类历史如此之久,世界如此之大,学习期间勿轻于否定,亦勿轻于肯定,尤忌以大师之名加诸一二喜爱之人。区区如愚,不过为介绍外国文学略尽绵力,安能当此尊称!即出于热情洋溢之青年之口,亦不免浮夸失实之嫌。鄙人对阁下素昧平生,对学业资历均无了解,自难有所裨益;唯细读来书,似热情有余,理性不足;恐亟须于一般修养,充实学识,整理思想方面多多努力。笼统说来,一无是处,唯纯从实事求是出发,绝无泼冷水之意耳。